12
伏见放下了第五张纸,扭着身子伏在矮桌上为报告一一批注。
办公室里已经安静许久了,伏见抽空瞥了一眼终端机,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左右。窗外的天光尚未降临,黑夜正在逐渐褪去,预示着清晨的到来。
伏见又想到了窗台上那盆向阳花,他抿了抿唇,最终在心里默默的道了个歉。
晚点,晚点就回去。
这份报告出乎伏见预料的糟糕,从文末的署名上伏见看出了他的提交人还是个新手。如果这是在学校的话,这份作业一定会被打上不合格的。
拿起倒数第二张纸,伏见觉得自己的大腿确实麻得有点厉害了。
这份报告原先应该是先交由淡岛副长审核过了之后才提交给室长的,但是由于今天副长回去得意外得早,这份报告就没有被审核,转而送到了道明寺那里。
似乎也是巧合,道明寺和秋山因为约好了回去吃夜宵的缘故,都没有再一次查收报告。到头来还是要怪当初宗像的规定,所有报告不得在无人审核的情况下,停留超过两个小时。
所以这份报告最后被直接送到了室长这里——各种巧合相遇的不可言说,导致最后审核人变成了他伏见猿比古。
宗像礼司似乎是真的睡着了,他微微侧着头,脖子蹭着伏见的大腿,鼻翼轻缓地一起一伏着。缺少了那对向来洞察一切的紫色眸子和严谨的眼镜,男人的面相柔和了许多。
伏见猿比古这是第一次看见室长宗像睡着时候的样子,看上去和自己异常易醒的浅眠全然不同,男人睡着之后的样子有意外的宁静感。
为了不打扰男人难得的睡眠,伏见选择了一种相当吃力的方式。他先看完每一张报告,再记住所有需要批注的地方,最后再趴在矮几上补全所有的批注以防止一趟一趟的动作打扰了宗像的休息。
这份错漏不少的报告有很多需要伏见批注的地方,虽然麻烦,却也难不倒伏见。三把手正襟危坐着看手里的报告,目光沉静无波,显示着他正将全部的注意力投在这件事上。
虽然效率并未下降,但伏见无法否认他确实感受到的疲惫,毕竟这一夜一惊一乍不少,指望他有宗像一样能这么睡熟的冷静……是不可能的。
宗像礼司醒来的时候并没有一下子睁开眼睛。
他无声地调整着呼吸,让自己看上去还像是在睡着一般,接着他半眯着眼从下方往伏见那里看了一眼。
他没戴眼镜,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勉强只能看清楚那人棱角分明的下颚轮廓。
棱角太分明了,只裹着一层细薄的皮肉。宗像从眼睑缝隙里往外看去,那人眼底泛出一点点灰蓝色的光,像是大部分情况下别人对他的了解——这个人显得很没有温度。伏见专注地看着面前的报告,并没有注意到宗像的动静。
总算快要结束了。伏见左手举着纸,灰蓝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扫过报告,右手不由得转动起那支铅笔来。
这是他还在高中里时养成的一个习惯,在有人的时候他会更克制些,除了他当年那些同学和八田之外,至少青组大概没人知道他这个习惯。
以伏见常年把玩匕首的本事,转动一支铅笔不过是雕虫小技般的把戏。他的手指快速接触着快要飞起来似的笔杆子,把这个木头的工具动得不堪其扰。
它在伏见的控制下危险地跳动着,一阵飞快的回旋后,最终抛弃了伏见的手指,从那里飞脱而出。
伏见猿比古,在笔脱手的一瞬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下一秒他就急着去抢救这个惨状——当然是来不及的。
铅笔落到了宗像礼司的脸上,劈头盖脸地。
伏见向下去接的手停住了,他的眼睛对上了宗像的眼睛。不知何时醒来的上司,嘴角微笑上扬,目不转睛,视线里偏偏空空如也又岌岌可危,目的地还正好是他。
这叫伏见怎么接得住?
13
“……失礼了。”伏见猿比古在这个时候摒弃了他的呼吸系统,他拿起那支滚落到榻榻米上、英勇完成探险的铅笔,重新看起他手里的最后一页文件。
“……看来伏见君能体会我签署文件时的心情了。”宗像深深吸了一口气来恢复完全的意识,他仰视着脸庞正上方的悬空文件,“拼图不太容易造成这样的事故。”
绿王的一切确实是一场事故,但就伏见猿比古的人生而言,着实无法断论究竟是哪场事故的重要性更甚。
伏见写完了他在这场事故后唯一能记住的、他想要修改的地方。他搁下纸笔,决定清醒地面对现实。
宗像礼司无声地跪坐起来,整了整领巾,又拿起了外套。他重新带回了他一丝不苟的眼镜,接着站起身。
“室长。”伏见面无表情,他一面跟随着宗像的动作站起来,一面问道,“完成了。您还有什么别的任务吗?”
“伏见。”这时,宗像这样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停在那里,看着伏见的身影在他身侧慢慢接近,最终站直了身体。
那声音一点温柔、一点威严、一点轻佻;那目光强烈又隐秘,不过是一垂眼帘就可以全然盖过的视线,却彻底唤醒了伏见费劲封在大脑角落里的记忆。
一小时前右手臂上那两个手掌的温度、忘年会上在矮桌下不小心相互触碰到的脚尖、第一次握剑时那人包裹住他突出指节的饱满指腹、一年多前那人在剑道室里扣着他腰的力度、以往交接文件时意外相互接触到的手指……
伏见跪了许久,现在站起身还有些腿麻,下肢支撑摇摇欲坠连带他不再坚不可摧的外壳也一样岌岌可危。
藏不住了。伏见绝望地想道。这下是真的藏不住了。
他的灵魂在歇斯底里地尖叫着,而肉体只不过表现为眉梢极力地下撇和嘴角狰狞地上扬——
但是他没能成功摆出那副轻蔑的表情,就在他想要死撑着挽回些什么的时候,宗像已经低下头吻上了他的嘴唇。
呜——
如果这个时候伏见觉得能全身而退,那他是真的痴心妄想。
就在他像个失败的杂技人一样要往一边倒去的时候,宗像伸手到他的背后,在少年不宽厚的肩膀上推了一把。
把他推进了自己怀里。
青年的吻便顺理成章地印了上来,那是抹茶味的。
他们在四秒钟里就吻完了。伏见猿比古面沉如水、心如擂鼓,意识昏沉、嗡嗡作响,可他满脑子只有一句话,他在脑海里大声地喊,若是面前人能听见,一定会吃惊于这声音竟然如此之大,根本不像伏见那懒洋洋的调子。
四秒钟的吻里,只够伏见大喊一声:“宗像礼司——”
被喊的那个人本来是不该听见的,但他却像听见了一样笑意盎然地在伏见的脸前问道:“伏见,猿,”他说,“你想说什么?”
成年公务员感受到了他们隔着制服紧贴的身体体温,感受到了宗像礼司的鼻息和抹茶味道的气味,感受到自己疯狂上涌的血液和渐渐回笼又不太好使的理智。
宗像礼司和伏见猿比古的关系什么时候开始往某个方向发展的,现在也不太好追究了,更何况即便追究,大概也是没有一个准确的时间点的。有些事情要怎么去计算?它本就不是应该被计算的东西。伏见猿比古和宗像礼司早就走到这一步了,他们只是缺乏一个契机,一个推动的手,一个毫无隔阂的接触。又或者正好是一场战争,或者一个吻。
“室长……我们,是在谈恋爱吗?”
“我想是的,伏见君。”宗像礼司慢慢松开背后的手,现在伏见站得很稳,并不需要他的帮助。
“那你愿意给我继续参与的机会吗?”他朝伏见伸出一只手。
END